——访新四军老战士杨增喜
上海市黄浦区南昌路,一条极其普通的弄堂,一间狭小的住房,一位慈祥的老人,回忆起岁月侃侃而谈:“战争很残酷呀,老百姓对我们是真的好呀,我们一定要照顾群众的。”这是杨老一直重复的一句话,是已然融进他生命的信念。
杨增喜于1932年5月出生于江苏。1946年7月,年仅13岁的他瞒着家中父母,赶上了陈毅、粟裕所带领的新四军部队,从此成为了23军69师卫生部的一员,在托亲戚给家里带回一句“我参加新四军了”后,便正式开启了自己长达30年的军旅人生,也与国家的卫生系统结下了不解之缘。
一
回忆起自己的军旅生涯,除了义无反顾地冒着炮火前进和心痛却无奈地看着战友们倒下,在杨增喜心中还有一件事显得分外重要,那便是当时的人民群众对部队、对战士们、对自己的帮助。
1946年10月,杨增喜参军后不久,所在部队为了避开国民党军的全面进攻,主动向北撤到了山东。3年间,为了保护有限的兵力,部队白天休整,晚上则行军近百里机动迂回,“比方说我们向东北走,国民党部队在后面追我们,我们就在找到一个掩体之后,兵分两路,绕到敌军的后面,这一绕就能拖3天。”杨老说,因为兵力过于悬殊,不到时机成熟,部队的主要任务还是集中在保存兵力上,即使只有3天,对于战士们来说也是一大喘息的机会。而山东的人民群众,在这3年间亦是尽己所能地配合保护着部队战士们。
杨增喜回忆,有一次,他和战友们因为来不及绕开国民党军的包围圈,被迫和对方正面冲突,激增伤员百余人,为了避免更大的伤亡,杨增喜和战友们带着伤员们跑向了最近的村子。当地的群众看到后,紧急将他们安置在了自家的高粱地里,自己则返回家中吸引国民党军的注意力。待搜查的国民党军走远后,群众又赶紧抬着自制担架来到高粱地,一起将伤员们接回家中,一边协助当时担任卫生员的杨增喜为伤员包扎伤口,一边挖出为了防止被国民党军抢走而埋在屋后、自己都舍不得吃的装白面的瓦罐,擀成面条,给战士们补充体力。
杨增喜说,如果没有这些山东的群众,自己和战友们早就牺牲了。归队后,杨增喜和战友们参加了载入史册的“孟良崮战役”。这是一场威武雄壮的大胜仗,也是一场惊心动魄的险仗、恶仗。面对国民党王牌军队——受过美国军事顾问团特种训练、全副美式武装的整编74师,战士们无视装备上的悬殊差距殊死搏斗3天,攻克了一个又一个敌军阵地,将生死置之度外,最终创造了奇迹。
孟良崮战役的胜利,基本上粉碎了国民党对山东解放区的重点进攻,我军开始掌握战争的主动权。1948年,杨增喜随部队参加淮海战役,成为了65万解放军中的一员;淮海战役结束后,他又随部队从山东南行至泰州,1949年4月下旬开始横渡长江。
长江自古以来就被称为“天堑”,浪大流急,下游江面宽几公里到十几公里不等,百万雄师要想渡过长江,势必需要足够的水上运载工具,以及技术熟练的船工。但是国民党军队撤退时,掠走、破坏了江北的大量船只,直接导致我军到达集结地时,江面空空荡荡,不见片帆只影。在知晓了解放军的这一困难后,江边的船民带着极大的政治热情,不顾自身安危,冒着敌人的炮火枪弹,,纷纷划着自家的船只来支援大军渡江作战。杨增喜说:“渡江全靠‘船老大’划,长江的浪很高,一个浪头起来就把这个船送得老高老高,一个浪头下来就四面都是水,船好像就在水里面了。百万雄师能够横渡长江,全靠‘船老大’们!”为了防止敌机的轰炸破坏,船只白天分散隐蔽,夜晚驶入港河、湖泊及我军控制的江面,配合部队演练战术技术,进行实船模拟突击登陆演习。在此次作战中,船工们涌现了不少英雄,也有不少为革命事业献身了。没有他们的义无反顾,百万雄师横渡长江便无法实现,全中国的解放也许需要另一个时机了。
1950年10月,杨增喜又随部队从苏州北上,参加抗美援朝战争,部队作战任务之艰巨、行动之迅速,完全没有休整的时间,只能身着南方的单衣,直接迎上朝鲜半岛刺骨的寒风。6年后,英雄的百万志愿军终于凯旋。杨增喜说:“牺牲的志愿军战士一部分人都是冻死的,零下40多度,穿的都是单衣,有的战士走着走着就不动了,一推就倒了,才发现已经冻死了。”无法想象如此壮烈的场景,也无法直视杨老已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只有真正经历过那个战争年代的人,才能感同身受。
新中国建立前后的几场重要战役,杨老几乎都奋战在前线。这刻骨铭心的年月,在他的记忆中深深扎下了根。“战争是很残酷的,牺牲的战友太多了,心里真的很难过呀!没有老百姓,我们也早就撑不住了。”杨增喜说,遇到山东的老百姓、江苏的老百姓、朝鲜的老百姓,是这峥嵘岁月的幸运;这份善意,这份支持,要用一辈子来报答。
1958年,志愿军返回国内,杨增喜回到了哈尔滨,并作为军医驻守在当地20年,直到1978年转业回到上海。他始终无法忘却山东高粱地边上的白面面条,横渡长江时与风浪殊死搏斗的“船老大”,以及默默装满志愿军饭盒的朝鲜阿妈妮。因此,尽己所能为群众做点实事,回报老百姓的恩情,成为了他的人生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