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四军捉放韩德勤

抗日战争时期的苏北，流传着一首新民谣：“天上有个扫帚星，地下有个韩德勤，手下白养几万兵，只会欺负老百姓，多少鬼子不去打，专门反共反人民。”
　　这个被称为“扫帚星”的韩德勤，当时任鲁苏战区副总司令和江苏省政府主席，是国民党在苏北的最高军政长官。由他指挥的部队有第八十九军和独立第六旅，十个江苏省保安旅，还有鲁苏皖边区游击总指挥部的十一个纵队和税警总团，共约十二万人。苏北虽然是沦陷区，但日军兵力不足，只占领着沿铁路和沿运河的县城，沿长江的南通和扬州。韩德勤的部队，分别驻在兴化、东台、盐城、海安、泰州、靖江等地。
　　1940年新四军挺进苏北，开展抗日游击战争。陈毅一再写信给韩德勤，热诚希望共同抗日。苏北各界人士也奔走呼吁，要求一致抗日。但韩德勤秉承蒋介石的反共指令，一直图谋将新四军“就地歼灭”，或是“赶出苏北”。新四军一些较大规模的反顽作战，如半塔集战斗、姜堰战斗、黄桥战役、曹甸战役、程道口战役、山子头战役，对手都是韩德勤。
　　常常有人问，抗日战争时期的国民党军，应该是和新四军共同抗日的友军，为什么又称他们为顽军？而且有那么多反顽作战？
　　不错，新四军把国民党军称为友军，但友军往往并不友好，一有机会就闹摩擦，对新四军发动进攻。对于前来进攻的国民党军，当然不能再称友军了。当年国民党中既有主张和共产党合作抗日的民主派，也有反共亲日的顽固派。凡是来犯的国民党军，只能归入顽固派，因而称之为顽军。新四军对顽军的进攻实行自卫反击，简称“反顽”。
　　新四军挺进敌人后方作战，处境异常艰难，必须建立自己的根据地，才能有兵源的补充，才能有粮草的供应，才能在两次战斗之间略事休整，才能使伤病员得到治疗。国民党顽军不容新四军有立足之地，必欲除之而后快。新四军忍无可忍，退无可退，只能对顽军的进攻实行自卫还击。所以，新四军的反顽作战，是迫不得已，是被动应战。反顽是为了抗日，只有坚决反顽，才能坚持抗日。
　　发生在1943年3月的山子头战役，很能印证反顽和抗日的关系，值得回顾和细说。

　　1943年2月，日军纠集一万多兵力，再次对盐阜地区发动“扫荡”，企图袭击新四军军部。此时，新四军军部刚从阜宁县停翅港村移驻淮南的盱眙县。日军扑了空，转而对淮安以东的韩德勤部实施“扫荡”。韩德勤惊慌失措，派出潘良甫等三名代表到新四军第三师请求援助，希望新四军配合作战，还提出在不得已时要向新四军的淮海根据地转移。新四军出于团结抗日的大局，答允了韩德勤的请求，同时要求韩德勤在转移到新四军根据地时，对地方政权、民众团体不得侵害，在日军停止“扫荡”时立即返回原防。潘良甫等代表韩德勤对此作了保证，签了协议。
　　2月12日，日军占领凤谷村、车桥、曹甸、泾口等韩德勤部驻地。韩德勤部不战而溃。新四军信守承诺，在苏北和苏中向日伪据点频频出击，分散日军兵力，切断日军退路。还派出部队，掩护韩德勤部退入淮海根据地的苏家嘴一带休整，并在粮草、经费等方面给予了接济。
　　新四军真诚援助，仁至义尽，韩德勤却背信弃义，恩将仇报。日军停止“扫荡”后，韩德勤部就以“返回原防”为名，于3月1日突然侵占淮海根据地的里仁集、程道口等要地。新四军规劝韩德勤遵守协议，不要制造摩擦。韩德勤执迷不悟，又亲率第八十九军、独立第六旅和保安第三纵队渡过运河，侵占新四军淮北根据地泗阳县的莫塘圩、盛圩、山子头一带，杀害抗日民主政权的区乡干部，抢掠人民的粮食牲畜。韩德勤还派第八十九军第三四九旅赶赴安徽省灵璧县，接应从津浦铁路以西地区东进的第八十五军军长王仲廉部，企图东西对进，夹击新四军第四师，并在洪泽湖畔建立反共基地。
　　为了粉碎国民党顽军的图谋，新四军决定在韩德勤部和王仲廉部尚未会合时，首先击破韩德勤部的进攻。由于新四军第四师刚刚经历了1942年冬季的反“扫荡”作战，兵员和装备都还没有得到补充，新四军领导人陈毅、饶漱石、张云逸于3月15日发布命令，决定第四师和第二师第五旅、第三师第七旅、淮海军分区部队一同参战，由第四师师长彭雪枫和政治委员邓子恢统一指挥。命令还要求第四师派代表前往韩德勤部，再次劝告他们遵守诺言，返回原防，切勿挑起事端，妨害抗日前途。
　　3月15日当天，彭雪枫、邓子恢发布命令，通报了敌情，确定了参战部队的任务。由于韩德勤部并无悔悟动静，彭雪枫、邓子恢在17日下午召开作战会议，作出具体部署：第四师第九旅由旅长韦国清指挥，歼灭山子头地区的韩德勤总部和保安第三纵队；第四师第十一旅两个营，第二师第五旅四个连，统由第十一旅旅长滕海清、政治委员赖毅指挥，攻击顽独立第六旅；第三师第七旅和淮海军分区南下部队配合会攻顽独立第六旅；第五旅第十三团为预备队。会上还传达了陈毅的指示：此战务必速战速决，不要打成对峙，不能拖时间，以防日军和王仲廉部的夹击。
　　山子头是成子湖西北岸的一条土岗子，岗上有孙圩、韩圩、裴庄等村庄，韩德勤总部和保安第三纵队盘踞在这些圩子里。为了出奇制胜，第九旅隐蔽在离战区较远的朱湖、许圩等地，决定采取远程奔袭的战术，从南北两个方向直捣山子头。
　　3月17日20时左右，参战部队分别从驻地出发，向山子头方向疾进。到了半夜23时许，突然乌云密布，雷雨交加。干部战士全身湿透，顶着冷雨寒风，在泥泞的道路上前进。政治机关的干部都分到营连和战士们一起行军，边走边做宣传鼓动工作。大家斗志昂扬，决心给背信弃义的韩德勤以狠狠打击，终于在预定时间到达攻击出发地。
　　此时，雨渐渐小了。老天帮忙，韩德勤部的驻地原来设有固定哨和游动哨，警戒很严，因为下雨，哨兵们都回到屋里躲雨。新四军到了跟前，他们仍未发觉，有的哨兵还在屋里烤火抽烟。3月18日凌晨，第九旅第二十六团率先打响，攻入孙圩、莫塘圩。第二十五团也大胆穿插，将韩圩、王圩、裴庄的顽军分割包围，逐个歼灭。只有韩德勤总部所在的地主庄院，还仗着房屋坚固拼命抵抗。第二十五团八连连长齐德宽率战士们奋不顾身，登上屋顶，向院内扫射和投弹。头部负伤的八连政治指导员孙长兴，从俘虏口中得知韩德勤等躲在后院，顾不得包扎伤口，就率四名战士冲进去。保安第三纵队司令王光夏闻声窜出门来，开枪射击，被孙长兴击毙。接着出来的韩德勤束手就擒。到18日早晨4时，山子头地区的顽军全部歼灭。
　　攻击顽军独立第六旅的部队，也在3月18日凌晨对河涯庄、西盛圩、王庄等地发起战斗，并分别予以歼灭。盘踞小王圩的顽军独立第六旅旅部及其第十六团，盘踞东盛圩的顽军第十八团，还在继续顽抗。彭雪枫、邓子恢当即决定抽调第九旅部队加入战斗，并派第四师参谋长张震到现场组织指挥。这时，第七旅第二十团和作为预备队的第五旅第十三团也赶来了。各部队一起发起强攻，迅速全歼顽军。
　　这是一次漂亮的歼灭战。凌晨发起，午后告捷，达到了速战速决的要求。俘韩德勤及其参谋长吕汉卿、参谋处长陈沛浩、团长苏祖武以下一千余人，击毙保安第三纵队司令王光夏、独立第六旅旅长李仲寰，缴获重机枪十六挺，轻机枪四十挺，炮两门，长短枪七百五十余支。
　　已经越过津浦铁路的王仲廉部，得知韩德勤部被歼，东西合击新四军的阴谋已被粉碎，害怕孤军深入也会被歼，于3月28日逃回津浦铁路以西地区。
　　驻泗阳县洋河镇的日伪军，3月18日也大批出动，向新四军第四师指挥所驻地界头集奔来，企图趁火打劫。行至半途，得知山子头战斗已经结束，急忙收兵返回。
　　韩德勤被俘后，丑态百出。先是摆着架子说：“我是江苏省韩主席，要见你们的陈毅军长。”新四军战士押他出去，他以为要拉去处决，立刻浑身发抖，瘫倒在地，再也不肯起来。新四军战士只得用担架抬他，一直抬到半城集的新四军第四师师部。到了师部，韩德勤吞下一些火柴头，作自杀状。看守的新四军战士没收了他的火柴，向彭雪枫作了汇报。没人知道彭雪枫作了什么指示，只知道那战士回来以后，把火柴还给韩德勤说：“刚才没收了你的火柴，是我的不对。新四军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准搜俘虏腰包，怎么能没收你的东西。现在把火柴还给你，如果你想吃掉，我也不再拦你，反正你只有一盒火柴，就是把火柴头都吃下去，我照样保证你会安全。”听了新四军战士的这番揶揄，韩德勤扔下火柴，宣布绝食。接连三餐，他对送来的饭菜一口没吃。第二天早上，新四军战士拿来一个军用水壶，对韩德勤说：“你不肯吃饭，我不劝你。可你只宣布绝食，没宣布绝水，我劝你喝点水。”韩德勤接过水壶，喝了一口。他显然已经喝出不是开水而是鸡汤，很痛快地把水壶喝空了。绝食失败，韩德勤不再闹腾，要求面见陈毅或彭雪枫。
　　新四军顾全抗日大局，对韩德勤不计前恶，仍然争取和他团结对敌。3月18日上午，陈毅、饶漱石、张云逸、赖传珠致电彭雪枫、邓子恢并报中共中央军委提出：“对韩德勤本人可佯装不知，但应与一部分中上级军官一道优待，一道释放。”同时应向俘虏的韩部官兵揭露韩德勤、王光夏制造摩擦的罪恶，说明新四军不得不自卫反击，只要韩部官兵愿意西移，仍是抗战朋友。后来，因为韩德勤被俘后自己承认身份，“佯装不知”的办法已经行不通，18日下午陈毅致电毛泽东、朱德、王稼祥报告，决定与韩德勤谈话，看他有何要求。
　　3月19日上午，彭雪枫和韩德勤谈话，列举新四军几年来忍辱负重、坚持抗日、援助友军的大量事实，指责了韩德勤、王光夏一贯反共反人民制造摩擦的罪行，义正词严地表示：“新四军以大局为重，从不愿扩大事态，轻启事端。即以这次山子头事件，也是你韩德勤与王仲廉勾结于前，新四军迫不得已起而自卫于后。”韩德勤被说得哑口无言，还是要求面见陈毅。
　　3月21日，韩德勤再次求见陈毅，同时向彭雪枫、邓子恢承认这次山子头事件确是他的过错，才引起新四军兴师问罪；还辩解说他不能不执行蒋介石的命令，进攻新四军也是不得已。
　　考虑到韩德勤的态度有所转变，陈毅于3月23日从新四军军部动身，25日到达半城集，27日召集会议研究对韩德勤的处理。在此之前，中共中央已于19日、21日、23日三次复电同意释放韩德勤。23日的复电提出：“如韩德勤同意西去，可发还一部分人枪，若不同意西去，则暂留一时期。”陈毅27日开会后致电中共中央，建议在蒋介石对韩德勤的问题下决心之前，主动送韩出境。29日中共中央复电同意陈毅所提办法，但必须与韩德勤签订合作抗日的密约。
　　3月29日陈毅和韩德勤见面，批评他一再破坏团结抗日，并表示只要他坚持抗日，新四军将采取帮助态度。韩德勤保证：“在中央未派其他部队进苏北之前，我韩德勤今后决不和新四军再搞摩擦了。”同时要求“留面子”，“给出路”。
　　对于韩德勤的保证，新四军有些干部战士不满意，认为他是耍滑头。陈毅给大家做思想工作说，韩德勤是个反共分子，怎么可能从此不再反共呢？现在他是输光了反共的本钱，想反共也无力可反了，才有这个保证。他的保证只能到此为止。一旦他那个中央下了反共命令，他还是要执行的，所以他是说了老实话。
　　3月30日，新四军代表彭雪枫和韩德勤部代表吕汉卿经过谈判，签订了陈毅和韩德勤晤谈备忘录，共十条。第一条是：“为长期保持友好关系，双方工作人员及家属互相给以安全保证，严禁所属部队及工作人员相互摩擦，遇有纠纷事件发生，应各呈报上级会同解决。”第二条是：“双方部队应随时交换情报，配合作战，互相策应协助。”第三条是韩德勤方面除了2月中旬以前已在苏北的部队以外，“不再策动其他国军东进”。第四条强调团结抗战，“消除成见和误会，互相协助，以坚持苏北敌后抗战”。第五条划定了双方各自的驻地。后面几条规定了在反“扫荡”期间如何适应敌情，双方在交通和粮食、物资交流方面的办法。第十条则是要求双方对本协定“均应绝对保守秘密”。
　　顽固反共的韩德勤，经过山子头战役，终于被打怕了，打服了，表示不再闹摩擦，要团结抗日了。
　　4月1日，新四军以牛车礼送韩德勤出境。此时的洪泽湖畔仍然寒冷，韩德勤披着彭雪枫的大衣，没有脱下来的意思。彭雪枫说：“你就穿回去作个纪念吧！”韩德勤连声道谢，又重申了不再闹摩擦的保证，这才作别。
　　蒋介石得知韩德勤虽然打了败仗，还能率领残部脱险，颇感欣慰，改任他为鲁苏皖三省边区游击总指挥，仍兼江苏省政府主席。
　　韩德勤兑现他的“西去”承诺，把他的指挥部设在安徽阜阳县。有趣的是，他那个江苏省政府也去安徽省了。此后，韩德勤大体上没有对新四军再挑起大的摩擦。
　　韩德勤兵败被俘，是一个很大的动静，怎么能瞒过蒋介石呢？
　　这是因为，新四军为了给韩德勤留有余地，始终没有宣布他已被俘，而且做了一些掩护工作。3月18日缴获韩德勤总部的电台和密码，新四军就用韩德勤的名义向蒋介石发电报“告捷”并“请求指示”。彭雪枫还特地将电报稿中“彭师”改为“彭师匪部”，以符合顽军的用语。王仲廉越过津浦铁路以后，派一名科长来打听情况。新四军让吕汉卿见了这名科长，告诉他“韩主席已经埋伏了”。估计王仲廉得知这个消息，也会向重庆报告。
　　当然，远在重庆的蒋介石可以搪塞，近在屯溪的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是容易知道真相的。但是，顾祝同是韩德勤的“顶头上司”，又和韩德勤有着特殊关系，明知韩德勤被俘也会刻意隐瞒。这样做，既保护了韩德勤，也顾全了自己的脸面。
　　韩德勤有个胞弟韩德考，曾任国民党第二十八军参谋长，后起义，任贵州省人民政府参事。1988年他向我们详细介绍过韩德勤和顾祝同的关系。
　　韩德勤是江苏泗阳人，顾祝同是泗阳的邻县涟水人。他们从南京陆军小学、湖北陆军预备学校到保定军官学校，一直是同期同科的同学。他们既是同乡，又长期同学，感情很好。1918年他们从保定军官学校毕业时就互相约定，不论谁在仕途上有发展，都要提携另一个。1925年北伐战争前夕，韩德勤在南京的直系军阀齐燮元的督军署当上尉候差，顾祝同已任国民革命军第一军第三师副师长。顾祝同一再写信邀韩德勤南下。韩德勤到了广东，被任命为中校副官处长，并加入国民党。1926年北伐军到福建，顾祝同升任第三师师长。经顾极力举荐，韩德勤升任第三师参谋长。
　　从此，韩德勤几乎都是随着顾祝同的升迁而升迁。1927年8月蒋介石因反共事变不得人心而被迫下野。顾祝同积极拥蒋复职，因而在1928年1月蒋介石复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后，就被任命为第九军军长，韩德勤随之升任第九军参谋长。1929年至1931年，韩德勤在第九军历任旅长、副师长、师长，掌握了兵权，参加了对中央苏区的“围剿”。
　　1931年12月，顾祝同调任江苏省政府主席，韩德勤也在1932年4月回到江苏，任江苏省保安处处长。1933年春，顾祝同任江西绥靖公署主任，韩德勤改任江西绥靖公署参谋长。1935年顾祝同调任重庆行营主任，负责四川、贵州、西康三省军政事务，韩德勤任重庆行营办公厅厅长。次年8月，顾祝同兼任贵州省政府主席，韩德勤也兼任贵州省政府委员。在顾祝同因西安事变离开贵州时，韩德勤还曾代理贵州省政府主席。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全国划分为五个战区。蒋介石自兼第三战区司令长官，调顾祝同为副司令长官兼第二十四集团军总司令和江苏省政府主席。韩德勤再次回到家乡，任江苏省民政厅厅长，代理第二十四集团军总司令和江苏省政府主席。1939年秋，顾祝同专任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韩德勤任鲁苏战区副总司令兼江苏省政府主席，直到在山子头战役被俘。
　　从1926年到1943年，韩德勤追随顾祝同长达十七年。如果从陆军小学同学算起，他们的交情时间更长。顾祝同必然保护韩德勤，是可以想见的。
　　抗日战争胜利以后，顾祝同任徐州绥靖公署主任。韩德勤继续受到顾祝同的提携，任徐州绥靖公署副主任，参与了反共反人民的内战，但主要是负责后勤工作。1948年5月，顾祝同任参谋总长，韩德勤调任联勤总部副总司令。

1949年5月，韩德勤逃到台湾。此时，顾祝同已经失势，韩德勤起初还有个“总统府战略顾问”的虚职，后来就在台北县（今新北市）永和镇闲居。韩德勤晚年思念家乡，曾出资影印《泗阳县志》。1988年8月15日，韩德勤在台湾病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