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邓果白,抗战期间,在新四军四师萧县独立旅任过团和旅的参谋;解放战争中,在豫皖苏三(或是八)专署、在萧宿永县和萧宿县做司法、民政科长。我对父亲的战斗生涯所知甚少,这里只能讲几个他大难不死的故事。
背包挡住了子弹
有一年秋天,在徐州西打汉奸维持会的据点。父亲被两个敌人追赶。父亲跑进了高粱地,敌人追进了高粱地,后来总算没追上。
父亲深夜回到家里,精疲力尽,便打开背包休息。第二天早上,父亲和母亲才发现被子上有均匀分布的洞眼,父亲看了恍然大悟,笑了起来,说:“昨天追赶我的一定是两个军官,所以没追上我。他们朝我背上打过小手枪,可是只打穿了被子,没打到肉上。”父亲这时也才想起在被敌人追赶时,曾向前一倾,差点倒下,当时还以为是一脚低、一脚高地踏进了窪地,没想到是子弹推的。如果当时倒下,就算没被这一枪打死,也会被他们第二枪打死。
现在这条被子连同从日本军官那里缴获的挎包,一起珍藏在武昌农民运动讲习所旧址陈列馆。
父亲成了盐店老板娘的假丈夫
抗战中,也说不定是抗战前,父亲被派到江苏海州(现为连云港)做地下工作。为了父亲的安全,党组织叫他住在庙里。有一天夜里,他梦见敌人来抓他,醒来后寂静无声,他又睡了。刚睡下,又从梦中惊醒,忽然听到庙前有枪声,他连忙从后门出走。路过隔壁一家盐店,老板娘等在门口,一把抓住他,叫他快进到店里躲藏。过一会敌人没在庙里抓到父亲,便到庙附近挨家挨户地搜查。盐店男老板适巧外出,老板娘便称父亲是他丈夫。敌人一看,一男一女很像夫妻,就放过了父亲。
敌人走后,父亲问老板娘为什么要保护他。父亲内心认为这盐商夫妻肯定也是地下党,可老板娘守口如瓶,只说我早看出你们是好人。过了些日子,父亲再找这盐店,已无影无踪。
孙向涵坚决反对父亲去湖西肃托
大概是上世纪40年代初,萧县归微山湖以西的中共湖西特委领导。湖西特委的领导开展“肃托”(肃清托洛茨基分子)运动,怀疑一切,打倒一切。只要有一个人屈打成招,说别人是托派,便立即把那个所谓“托派”拉过来枪毙或用假枪毙来考验。
父亲接到第二批去湖西轮训的通知后,便奔湖西而去。路上遇到第一批回来的、英勇善战的18大队队长孙向涵。孙伯伯拉住父亲说:“你千万不能去,去了就没命了。”又说:“连不知道什么是托洛茨基的人都枪毙了,你还知道托洛茨基这名字,肯定枪毙无疑。”
父亲说:“不去,他们来抓怎么办?”“去了肯定是死,不去也许还有活命。”孙伯伯斩钉截铁地回答。于是,两个人一起回萧县来了。
也就在这时,上面通知,陇海路南的萧县不再归湖西特委领导。托上级的福,父亲免遭了被自己人错杀之灾。
后来听说,是罗荣桓亲自快马加鞭赶到湖西,制止了“肃托”杀人。又听说,湖西特委那位领导遭苏鲁豫皖一带共产党人的唾弃,建国后改了名字,在一家研究所当领导。
上世纪80年代,母亲住在北京小弟弟家里,孙向涵伯伯去看望母亲。弟弟称他“孙伯伯”。母亲纠正弟弟,应当称孙伯伯是“恩人伯伯,是他救了你爸爸一命”。
农民把父亲藏在粮囤里
有次父亲随军趟水过黄河故道。马不肯下河,可是小毛驴肯下河。父亲骑驴顺利过了河以后,哪知敌人已知道父亲住的村庄里有新四军,便来抓人。父亲的房东立即把父亲藏在盛小麦的粮囤里。粮囤是用白柳条编的,里面还糊上烂泥。父亲藏在里面,上头顶着用高粱秆编的大锅盖,锅盖上再放些杂物。敌人敲了敲粮囤,居然没发现里面有人。
父亲说,他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房东。如果被发现了,一定会连累忠厚老实的农民房东。如果敌人再多呆一会儿,父亲在粮囤里支撑不住,也会暴露。还得感谢小毛驴,房东把小毛驴说成是自己饲养的。如果是战马,则很容易暴露。暴露了,就没命了。
小毛驴救了父亲
从这以后,父亲特别喜爱那头小毛驴,走南闯北都骑那头小毛驴。小毛驴从此出了名。吴芝圃等首长专门来父亲那里欣赏小毛驴,拍拍小毛驴的屁股,摸摸小毛驴的脖子。这小毛驴也对父亲相当亲热。
有一次,父亲去迎接一批担架,忽然敌机来了。父亲指挥大家分散隐避好以后,自己已无处隐避了。怎么办?父亲就躲到小毛驴肚皮底下。那小毛驴还真懂事,居然会把四条腿叉开来,让父亲藏得舒服些。结果,低飞得几乎能碰到树梢的敌机,居然没有发现父亲。
——是小毛驴救了父亲。
安葬烈士时差点成烈士
上述几件事都是从父亲、母亲和父亲战友那里听说的,下面讲一件我们亲眼看见的。
1948年11月30日,杜聿明放弃徐州向西南逃窜,淮海战役第三阶段开始。当时父亲在萧宿县工作。县长张绍烈、政委王尚山(上世纪50年代任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员)和父亲他们分散住在濉溪镇(就是生产“口子窖”的集镇),但开会多在濉溪东关靠近父亲住处的一个“会驱鬼”的神妈子家里。这里院子大,房子多。
为了对杜聿明形成包围圈,解放军几乎是以竞走的速度前进。我们儿童团端水给解放军喝,没有一位是站着喝的,都是边走边喝。一条狭窄的街上会有两三个纵队(即两三个军)并肩向西前进,谁都不肯慢一步。解放军有汽车,但是很少。从“运输大队长蒋介石”(当时解放军都这样风趣地称蒋介石)那里缴获来的重炮是用马拉的,一般是三五匹马拉一门炮,最多的是11匹马拉一门重炮。
——这一点绝对没错,是我们小孩子自己数的。不知为什么很多作品里没有提到这类事。
正行军时,敌机来轰炸了,在濉溪西关把解放军的一个机枪排全部扫射殆尽,血流成河。父亲立即带着王文书等两人赶到西关掩埋烈士尸体。就在这个时候,敌机又飞过来,把陪同父亲辨认、掩埋尸体的军人给炸死了,鲜血溅到父亲身上。父亲和他的战友怀着沉重的心情继续辨认,然后再一个个掩埋好。在回东关的路上,快过一道桥时,敌机又扔下一颗炸弹在父亲身边。炸弹半截钻进土里,半截露在外面。几个小时没有笑脸的父亲望着炸弹笑了,对王文书说:“是颗哑弹!蒋介石真小气,用哑弹来欢迎我们。”当时我还不懂什么叫哑弹。王文书讲就是哑叭弹,我才有点明白。
——因此,在前几年有部电影说八路军对烈士置若罔闻,我立即发表文章表示不敢苟同。共产党人是用生命去为献出生命的先烈服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