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1952年早春。那年雪很大，十分寒冷。那时我刚参加志愿军，还不满18 岁。
一次，我伏在战壕里，肚子饿得“咕咕”叫，只能吞几口雪充饥。连长愁容满面地蹲在一块岩石下面，猛吸着烟，不时地抓起一把雪狠狠地扔到前面的雪地上。
我知道他为什么发愁：这场阵地坚守战已进行了12天，战士们都已弹尽粮绝，个个饿得有气无力，若再没有点儿吃的，不用说打鬼子，恐怕大家都要活活饿倒了。
连长忽然站起来，走到我身边说：“小鬼，交给你一项任务。”“任务？”我腾地跃起来，笔直地站在连长面前，等候命令。连长似乎有些犹豫，他伸出粗糙的大手把我腋下露出的棉絮塞了进去，问：“你怕么？”
“怕什么？”我被连长问急了，“不怕！什么任务，你快点交给我吧！”
连长又伸出他的大手抚摸着我的头，说：“你到对面坑道里去，里面有我们牺牲的战友，看看能否从他们身上找点儿干粮回来充饥。
“是！”我给连长敬一个礼。然后钻出战壕，就地一滚，越过了敌人的火力点。
我摸进那条坑道，里边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我在战友的尸体上摸来摸去，手上黏糊糊的，一股股血腥味扑鼻而来。我强忍着恶心，在黑暗中逐个摸着，不知摸了多久，也没有找到干粮。最后，我摸到一个战士的胸口，有一小包东西硬邦邦的，我心中一喜，忙掏出了那个小布包。
我返回来时，连长早已生起了火。我就着火光解开沾满鲜血的小布包，包上写着收件人和寄件人的姓名地址，包里边装有几十粒黄豆，还有一张照片！照片大半边已被鲜血浸透了，但姑娘的那双大眼睛仍看得清楚，那是一双明亮的、含情脉脉的大眼睛！
我把照片交给连长。连长深思着，久久地注视着照片，然后，他翻到照片背后，一行娟秀的蝇头小楷映入眼帘：
波：你好。寄上几十粒黄豆，信我就不写了，别耽误你的时间。等你受勋回国后结婚。
菊2月10日
连长又把照片翻过来，望着照片上的姑娘出神。半晌，他把照片递给我，嘱咐我保存好。连长拿过一个钢盔，把那些带血的黄豆倒进钢盔，放在火上炒着。火光映照着他那棱角分明的脸显得愈加坚定刚毅。
豆子熟了，散发着诱人的芳香。连长抓起两粒黄豆，塞到我嘴里，说：“吃吧，动口三分力。快，把这几十粒豆子，送到坑道里去，分给受伤的战士们。
“是！”我嚼着那两粒豆子，接过连长递过来的钢盔，向坑道里跑去。
坑道里闪着微弱的烛光。我把盛着黄豆的钢盔递给王排长。
他接过豆子，眼睛倏地闪出了光彩，干裂的嘴唇微微抖动着，粗大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豆子的香味儿显然惹得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抓了三四粒豆子，伸出了饥饿的舌头，但是他没有把豆子放进嘴里，他的手指慢慢地松开了，豆子一粒粒“丁丁”响着，又落回钢盔里。王排长把钢盔传给身后受伤的战士，那位战士把它端在鼻子下陶醉地闻了闻，又把它传给另一位战士。 这钢盔里的豆子，就在战士们手里一个一个地传着，每-个战士接过黄豆，都只是闻闻，尽管他们的眼睛闪着饥饿的光。
我呆呆地望着这一幕，嘴里残留的豆香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
我从朝鲜战场归来后，常常想到在坑道送黄豆的那一幕，也常常把姑娘的照片拿出来细看。后来，我越过千山万水终于按小布包上的地址找到那位姑娘，把这张带血的照片还给了她，并为她讲了她的“波"和我连战士们并肩血战与分食豆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