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秦云,1927年4月9日生于江苏武进县羌家头村的一户贫苦人家。1937年12月26日,日寇进村疯狂作恶,杀害村里乡亲27人,焚烧房屋140余间。外祖父胸部中弹,曾祖母也被机枪扫射全身连中六弹,均惨死在日本鬼子的枪下。顷刻间家破人亡,外祖母走投无路,只好带着母亲背井离乡到上海去讨生活。
当时母亲只有11岁,跟着外祖母在一家染织厂做工。外祖母做布机件,母亲做锭子车,每天干12小时活,日夜轮班倒。母亲是童工,工资只能拿4角钱,生活异常艰难。那时候,工厂晚上有个免费的夜校识字班,母亲下工后不管多么累都会去识字班学习。当时的文化教员是一名中共地下党员,经常传播抗日救国的思想,使她明白了只有共产党才能抗日救中国的道理。母亲心中逐渐燃起了一个愿望——参加共产党的队伍,打鬼子给家人报仇。
1943年12月10日,是一个让母亲终身难忘的日子。在地下党的介绍下,母亲和她的小姐妹阮正等4个爱国青年,乘船悄悄地离开了上海。由于怕有危险,她走时没敢告诉我外祖母,以致我外祖母一直以为母亲被人贩子拐走了,伤心至极。直到2年后,母亲才敢捎信给我外祖母。
母亲她们到达四明山后,找到浙东部队南山办事处,办事处主任罗白桦热情地接待了她们。当时部队同志看到母亲年纪小,考虑战争环境太残酷,劝她回去,但母亲坚定地说:“我是童工,是无产阶级。我不怕苦,我要参加新四军杀鬼子,为父亲报仇!”部队同志看母亲如此坚决,就收下了她。从这一天起,母亲就成为了新四军浙东抗日武装“三五支队”(也就是后来的浙东游击纵队)的一名革命战士,开始了她的军旅生涯。
母亲会用缝纫机,被分配到了部队的被服厂工作。当时的被服厂在反顽自卫战中受到了很大的破坏,缝纫机被国民党顽军抢走,工作人员被冲散得仅剩下4名。为了防止顽军的袭击,被服厂常常是晚上赶制被服,白天就得转移,母亲经常是在赶路时边走边睡。一次部队刚宿营下,母亲倒头就睡着了。结果敌人来了,部队又立即转移。当转移到另一个山头时,部队首长才发现我母亲没有跟上,马上派人原路摸回去找,结果在原宿营地发现她还在熟睡中,幸而无事,大家都说她福大命大。
就在这样的紧张艰苦环境中,被服厂由4人发展到了360多人,缝纫机增加到了几十台,组织机构也逐步健全,配备了政治指导员和文化教员,母亲还担任了车工缝纫组副组长。随着部队的发展扩编,军服的生产任务不断增加。浙江盛产土布,她们把白土布染成灰色做军服。当时要求每人每天完成10套军服的任务,我母亲常常超额完成。她记着家仇和国恨,想着只有拼命工作,才能对得起死难的亲人和牺牲的同志。
参军一年,在党的教育下,母亲知道了很多的革命道理,懂得了共产党不仅要抗日,还要解放全中国,只有成为共产党员才能担此重任。母亲更加明确了努力的方向,更加不知疲倦地工作、学习,处处严格要求自己,两次被评为劳动英雄。1944年9月,母亲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1945年的两次英模表彰大会上,母亲作为英模代表两次登上了主席台。在革命队伍里,母亲从一个无知童工,最终成长为一个有理想有信念、坚韧不拔的战士。
1945年抗战胜利了,但国民党当局蓄意破坏停战协议,大举进攻解放区,党中央为了顾全大局,命令新四军撤出南方游击根据地。当时,四明山专属的部队女同志不随大部队走,要求换上便衣分散走,走之前要把设备和一些物资坚壁清野,还要收回根据地发行的抗币,以一斤大米换回一抗币,减少根据地老百姓的损失,收回的抗币全烧毁处理。
完成这些任务后,母亲把组织介绍信缝在衣服边里,把组织发的银元绑在腰上。当时她正患肺结核发烧,全身浮肿。路上要躲避国民党军队的围困堵截,没吃没喝,腿肿得走不动路,但这些都没有阻止母亲的北撤步伐。她一路赶到钱塘江边,上了一艘给部队运物资的大船。9月是台风季节,风浪很大,船到海面无法行驶,随风漂流到了浦东。在浦东,她遇到了游击队长,游击队长找了两艘商船,还派了战士护送,一刻没停地到达了苏北。在如皋县城集中时,“三五支队”人员因敌人“围剿”、台风翻船牺牲、走散等原因,只剩下了十分之一。
11月3日,浙东游击纵队经历了近一个月的长途跋涉,终于到达苏中根据地的东台,被改编为新四军第1纵队第3旅,成为新四军的主力部队。1946年7月在苏中战役后,母亲由被服厂转为部队的财会人员,并被送往“雪枫大学”学习。部队健全后勤制度后,母亲被任命为审计员,负责监督审查有关部门的费用开支情况。
进入解放战争后,母亲跟随大部队保障物资供应,参加了淮海、渡江和解放上海的战役。部队作战离不开强有力的后勤保障,母亲对此有特别深的体会。当国民党军队向山东解放区进攻时,她的任务是配合部队作战进行后勤物资大转移。当时她参与组织了民工支前队伍,民工的手推车队伍长达18华里,蜿蜒曲行,场面壮观,令人震撼。母亲从中感受到了人民群众的伟大力量。
在多次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中,母亲因表现出色,于1947年荣立过1次三等功。淮海战役胜利后,1949年1月经组织同意,母亲和父亲在徐州云龙山结婚,随后调往华东军区三野供给部财务处工作。
上海解放后,母亲作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华东海军的一员进驻上海,成为上海市军管委员会的接收人员。再次回到上海,母亲心潮澎湃,百感交集:当初曾是上海资本家工厂的小童工,备受欺凌剥削,现在成为了国家的主人,来接收国民党官僚资本的工厂,管理国家的事务,真是“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一名童工,在革命思想的感召下参加了新四军,在党的抚育下锻造成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坚强的解放军战士和有管理能力的国家干部。在革命的大熔炉里,母亲百炼成钢、百年留芳。当我们走在这记忆的长河之中,仰慕着革命先辈浴血奋战的非凡经历,才真正明白了“不忘初心,方得始终”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