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4期●卷首语●

重庆谈判后文艺战线的一场斗争追忆六十年前毛泽东咏雪词发表前后

作者:张增泰

毛泽东在长期革命生涯中创作了相当数量的诗词。他是大政治家,也是大诗人。早在1925年,毛泽东就写下了《沁园春·长沙》,这首词直到1957年才正式发表。据美国学者施图尔特·施拉姆在《毛泽东》一书中说,毛泽东在延安时曾将其70首诗词汇集付印,题名《风沙诗词》,印数很少,只送给亲密的朋友。这本诗集现在见不到了。抗战时,埃德加·斯诺在《红星照耀中国》中披露了毛泽东的长征诗。早期外人对毛泽东创作诗词的情况知之甚少,原因之一,或如他自己说的:“诗难,不易写,经历者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不足为外人道也。”1957年《诗刊》创刊号发表毛泽东18首诗词时,毛泽东还说过:“这些东西,我历来不愿意正式发表,因为是旧体,怕谬种流传,贻误青年;再则诗味不多,没有什么特色。"但是,毛泽东的《沁园春·雪》(人们习惯称之为咏雪词)在重庆谈判结束后发表,是应柳亚子索句书录的,却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成为文艺界盛事。鉴于咏雪词是在国内政治斗争极其复杂的形势下发表的,正直的读者欢欣鼓舞,击节赞赏,而反动势力如临大敌,如坐针毡,于是展开了一场雷惊天地的斗争。
  咏雪词发表的经过
  毛泽东的咏雪词,有说是重庆《新华日报》最早发表的,有说是重庆《大公报》最早发表的(英国学者迪克·威尔逊在《毛泽东》一书中就持后说),均误。
  1945年8月28日,毛泽东从延安飞抵重庆,参加国共谈判。30日,柳亚子到毛泽东住处桂园探望,还写了一首七律《赠毛润之老友》。9月6日,毛泽东偕周恩来、王若飞到沙坪坝南津村柳亚子寓所回访,晤谈甚欢。此后,毛、柳时有书信往返。10月7日,毛泽东将1936年2月在延安窑洞里创作的咏雪词书写后送给柳,并附信说:“初到陕北看见大雪时,填过一首词,似与先生诗格略近,录呈审正。”柳亚子展读之余和了一首。毛泽东在书写件上并未注明创作时间,但柳亚子在和词小序中注明“毛润之初行陕北看大雪之作”。不少人误以为咏雪词是毛泽东在重庆谈判期间的作品,连苏联汉学家艾德林在《论毛泽东的诗词》中也这样认定,当然是不对的。
  柳亚子把毛泽东书赠的咏雪词和自己的和词一并送到重庆《新华日报》,要求发表。报社告诉他,发表毛泽东的作品,要向延安请示,须得到毛泽东的同意。经过斟酌商量,重庆《新华日报》采取折衷办法,在毛泽东离开重庆这一天,即10月11日,单独发表了柳亚子的和词《沁园春》,小序中有“次韵和毛润之咏雪之作,不尽依原题意也”等语。这引起各方人士的注意,知道毛泽东有一首咏雪之作,有些人后来还抄到了这首词,私下流传。其实在此之前,南方局和十八集团军办事处一些同志已经在9月20日红岩村礼堂欢迎毛泽东的中秋节晚会上读到过这首词。
  1945年11月初的一天早上,黄苗子在路上遇到民主人士王昆仑,王拿出抄来的毛泽东咏雪词给他看。黄问是否可以发表,王说可以发,但不要写明来源。黄苗子拿了咏雪词抄件到医院,看望住院的妻子郁风,并把抄件给她。郁风看后要黄转交吴祖光。因为当时《新民报》请黄当副刊编辑,实际上由郁风主持,而郁风因怀孕临产,请吴祖光接替帮忙,黄约吴见面,事先还拟了一段编者按,连同抄件,交给了吴。11月14日,重庆《新民报·晚刊》第二版副刊“西方夜谭”上,以《毛词·沁园春》为题刊登了。编者按说:“毛润之先生能诗词,似鲜为人知。客有抄得其《沁园春·雪》一词者,风调独绝,文情并茂,而气魄之大乃不可及。据毛氏自称,则游戏之作,殊不足为青年法,尤不足为外人道也。”吴祖光在稿件发排前,还用三个不同抄件对照比较,择善而从,但刊出时还有好几个错字。
  《新民报·晚刊》发表咏雪词,引起轩然大波。国民党中宣部召见报社负责人,一顿申斥、警告,说这是“为共产党张目,向共产党投降”。行政院新闻局头头也当面训斥报馆老板陈铭德和邓季惺。据说该报董事长萧同兹后来去职也与此有关。
  然而咏雪词影响之大出乎意料,重庆《大公报》采用剪辑手法,于11月28日集中刊登了毛泽东咏雪词和柳亚子和词(实际上是转载《新民报·晚刊》和《新华日报》的)。由于版面处理较醒目,不少读者便误认为是《大公报》最早发表毛柳唱和词了。
  至于重庆《新华日报》,1946年5月23日转载锡金《咏雪词话》时,曾在编者按中说,“毛泽东同志咏雪一词,首先在本刊刊出后,一时唱和甚多。”不过第二天,编者专门作了更正,说“本刊所首先发表者,是柳亚子先生所和之词,并非原作”,云云。
  围绕咏雪词的斗争
  毛泽东咏雪词见报后,轰动山城重庆,影响大江南北。重庆十多家报纸毫无例外地连续不断发表步韵唱和之作,表示赞美欣赏之外,也有否定,甚至谩骂的。
  国民党中宣部奉上峰之命网罗一批御用文人,以唱和为名,对咏雪词进行无耻围攻,把矛头指向中共,指向毛泽东。1945年12月4日,《中央日报》刊出化名“东鲁词人”和“耘实”的两首反动和词。国民党军委会的《和平日报》(原《扫荡报》)、于斌的《益世报》同一天也参加反共合唱。易君左气焰嚣张,他时任国民党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专员,兼任《时事与政治》月刊社社长,连续发表《沁园春》、《再谱沁园春》,充当围攻急先锋。光是《和平日报》,50天中抛出反动诗文14篇之多。
  进步文化界奋起反击反动文人的挑战。郭沫若连续写了两首《沁园春·和毛主席韵》。他写道:“说甚帝王,道甚英雄,皮相轻飘。”自注:“当时某报评毛主席《沁园春》词有‘帝王思想’。”他又写道:“传声鹦鹉翻娇,又款摆扬州闲话腰。”自注:“某无耻文人亦和韵,但反唇相讥,极端反动。”这显然是针对易君左的,因为易君左曾因《闲话扬州》一文丑化扬州人民,引起公愤。爱国人士黄齐生、崔敬伯、吴景洲等也纷纷填写《沁园春》词,揭露国民党统治的黑暗,表达了渴望和平、追求光明的心声。
  当时在重庆的王若飞,把这些和词收集起来,寄给毛泽东。毛泽东阅后,在1945年12月19日致黄齐生信中说:“若飞寄来报载诸件付上一阅,阅后乞予退还,其中国民党骂人之作,鸦鸣蝉噪,可以喷饭,并付一观。”
  陈毅当时在解放区,1946年2月作了三首意气昂扬、痛快淋漓的《沁园春》词。第一首标题为“山东春雪压境,读毛主席柳亚子咏雪唱和词有作”,第二首标题为“斥御用文人”,其中有“看御用文人,谤言喋喋;权门食客,谵语滔滔。“叹尔辈,真根深奴性,玷辱风骚。自来媚骨虚矫,为五斗纷纷竞折腰。尽阿谀独夫,颂扬暴政,流短飞长,作怪兴妖”等语,真入木三分,一语中的。
  咏雪词的主题,诚如毛泽东后来指出的:“雪:反封建主义,批判二千年封建主义的一个反动侧面。”他还说:“末三句(即: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是指无产阶级。”
  邪不压正,经过几个月的较量,国民党借咏雪词对中国共产党和毛泽东的恶毒攻击被驳得体无完肤,不得不偃旗息鼓。个别反动文人不甘罢休,易君左就是代表。他在1946年6月函在重庆的词学家唐圭璋,请他写一篇“中国的词”的文章,妄图作最后的挣扎。唐圭璋当然不会同流合污,参与鸦鸣蝉噪,直到8月4日才复易一信,说因“系务及新生考试事先后萦心,遂致不获稍安握管”,婉拒易的要求。然而,正直学者的严正态度,却得罪了国民党当局。8月底,唐圭璋随中央大学还都复校,回到南京,竟被解聘失业,其中奥秘,可意会而不可言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