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在长期革命生涯中创作了相当数量的诗词。他是大政治家,也是大诗人。早在1925年,毛泽东就写下了《沁园春·长沙》,这首词直到1957年才正式发表。据美国学者施图尔特·施拉姆在《毛泽东》一书中说,毛泽东在延安时曾将其70首诗词汇集付印,题名《风沙诗词》,印数很少,只送给亲密的朋友。这本诗集现在见不到了。抗战时,埃德加·斯诺在《红星照耀中国》中披露了毛泽东的长征诗。早期外人对毛泽东创作诗词的情况知之甚少,原因之一,或如他自己说的:“诗难,不易写,经历者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不足为外人道也。”1957年《诗刊》创刊号发表毛泽东18首诗词时,毛泽东还说过:“这些东西,我历来不愿意正式发表,因为是旧体,怕谬种流传,贻误青年;再则诗味不多,没有什么特色。"但是,毛泽东的《沁园春·雪》(人们习惯称之为咏雪词)在重庆谈判结束后发表,是应柳亚子索句书录的,却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成为文艺界盛事。鉴于咏雪词是在国内政治斗争极其复杂的形势下发表的,正直的读者欢欣鼓舞,击节赞赏,而反动势力如临大敌,如坐针毡,于是展开了一场雷惊天地的斗争。
咏雪词发表的经过
毛泽东的咏雪词,有说是重庆《新华日报》最早发表的,有说是重庆《大公报》最早发表的(英国学者迪克·威尔逊在《毛泽东》一书中就持后说),均误。
1945年8月28日,毛泽东从延安飞抵重庆,参加国共谈判。30日,柳亚子到毛泽东住处桂园探望,还写了一首七律《赠毛润之老友》。9月6日,毛泽东偕周恩来、王若飞到沙坪坝南津村柳亚子寓所回访,晤谈甚欢。此后,毛、柳时有书信往返。10月7日,毛泽东将1936年2月在延安窑洞里创作的咏雪词书写后送给柳,并附信说:“初到陕北看见大雪时,填过一首词,似与先生诗格略近,录呈审正。”柳亚子展读之余和了一首。毛泽东在书写件上并未注明创作时间,但柳亚子在和词小序中注明“毛润之初行陕北看大雪之作”。不少人误以为咏雪词是毛泽东在重庆谈判期间的作品,连苏联汉学家艾德林在《论毛泽东的诗词》中也这样认定,当然是不对的。
柳亚子把毛泽东书赠的咏雪词和自己的和词一并送到重庆《新华日报》,要求发表。报社告诉他,发表毛泽东的作品,要向延安请示,须得到毛泽东的同意。经过斟酌商量,重庆《新华日报》采取折衷办法,在毛泽东离开重庆这一天,即10月11日,单独发表了柳亚子的和词《沁园春》,小序中有“次韵和毛润之咏雪之作,不尽依原题意也”等语。这引起各方人士的注意,知道毛泽东有一首咏雪之作,有些人后来还抄到了这首词,私下流传。其实在此之前,南方局和十八集团军办事处一些同志已经在9月20日红岩村礼堂欢迎毛泽东的中秋节晚会上读到过这首词。
1945年11月初的一天早上,黄苗子在路上遇到民主人士王昆仑,王拿出抄来的毛泽东咏雪词给他看。黄问是否可以发表,王说可以发,但不要写明来源。黄苗子拿了咏雪词抄件到医院,看望住院的妻子郁风,并把抄件给她。郁风看后要黄转交吴祖光。因为当时《新民报》请黄当副刊编辑,实际上由郁风主持,而郁风因怀孕临产,请吴祖光接替帮忙,黄约吴见面,事先还拟了一段编者按,连同抄件,交给了吴。11月14日,重庆《新民报·晚刊》第二版副刊“西方夜谭”上,以《毛词·沁园春》为题刊登了。编者按说:“毛润之先生能诗词,似鲜为人知。客有抄得其《沁园春·雪》一词者,风调独绝,文情并茂,而气魄之大乃不可及。据毛氏自称,则游戏之作,殊不足为青年法,尤不足为外人道也。”吴祖光在稿件发排前,还用三个不同抄件对照比较,择善而从,但刊出时还有好几个错字。
《新民报·晚刊》发表咏雪词,引起轩然大波。国民党中宣部召见报社负责人,一顿申斥、警告,说这是“为共产党张目,向共产党投降”。行政院新闻局头头也当面训斥报馆老板陈铭德和邓季惺。据说该报董事长萧同兹后来去职也与此有关。
然而咏雪词影响之大出乎意料,重庆《大公报》采用剪辑手法,于11月28日集中刊登了毛泽东咏雪词和柳亚子和词(实际上是转载《新民报·晚刊》和《新华日报》的)。由于版面处理较醒目,不少读者便误认为是《大公报》最早发表毛柳唱和词了。
至于重庆《新华日报》,1946年5月23日转载锡金《咏雪词话》时,曾在编者按中说,“毛泽东同志咏雪一词,首先在本刊刊出后,一时唱和甚多。”不过第二天,编者专门作了更正,说“本刊所首先发表者,是柳亚子先生所和之词,并非原作”,云云。
围绕咏雪词的斗争
毛泽东咏雪词见报后,轰动山城重庆,影响大江南北。重庆十多家报纸毫无例外地连续不断发表步韵唱和之作,表示赞美欣赏之外,也有否定,甚至谩骂的。
国民党中宣部奉上峰之命网罗一批御用文人,以唱和为名,对咏雪词进行无耻围攻,把矛头指向中共,指向毛泽东。1945年12月4日,《中央日报》刊出化名“东鲁词人”和“耘实”的两首反动和词。国民党军委会的《和平日报》(原《扫荡报》)、于斌的《益世报》同一天也参加反共合唱。易君左气焰嚣张,他时任国民党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专员,兼任《时事与政治》月刊社社长,连续发表《沁园春》、《再谱沁园春》,充当围攻急先锋。光是《和平日报》,50天中抛出反动诗文14篇之多。
进步文化界奋起反击反动文人的挑战。郭沫若连续写了两首《沁园春·和毛主席韵》。他写道:“说甚帝王,道甚英雄,皮相轻飘。”自注:“当时某报评毛主席《沁园春》词有‘帝王思想’。”他又写道:“传声鹦鹉翻娇,又款摆扬州闲话腰。”自注:“某无耻文人亦和韵,但反唇相讥,极端反动。”这显然是针对易君左的,因为易君左曾因《闲话扬州》一文丑化扬州人民,引起公愤。爱国人士黄齐生、崔敬伯、吴景洲等也纷纷填写《沁园春》词,揭露国民党统治的黑暗,表达了渴望和平、追求光明的心声。
当时在重庆的王若飞,把这些和词收集起来,寄给毛泽东。毛泽东阅后,在1945年12月19日致黄齐生信中说:“若飞寄来报载诸件付上一阅,阅后乞予退还,其中国民党骂人之作,鸦鸣蝉噪,可以喷饭,并付一观。”
陈毅当时在解放区,1946年2月作了三首意气昂扬、痛快淋漓的《沁园春》词。第一首标题为“山东春雪压境,读毛主席柳亚子咏雪唱和词有作”,第二首标题为“斥御用文人”,其中有“看御用文人,谤言喋喋;权门食客,谵语滔滔。“叹尔辈,真根深奴性,玷辱风骚。自来媚骨虚矫,为五斗纷纷竞折腰。尽阿谀独夫,颂扬暴政,流短飞长,作怪兴妖”等语,真入木三分,一语中的。
咏雪词的主题,诚如毛泽东后来指出的:“雪:反封建主义,批判二千年封建主义的一个反动侧面。”他还说:“末三句(即: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是指无产阶级。”
邪不压正,经过几个月的较量,国民党借咏雪词对中国共产党和毛泽东的恶毒攻击被驳得体无完肤,不得不偃旗息鼓。个别反动文人不甘罢休,易君左就是代表。他在1946年6月函在重庆的词学家唐圭璋,请他写一篇“中国的词”的文章,妄图作最后的挣扎。唐圭璋当然不会同流合污,参与鸦鸣蝉噪,直到8月4日才复易一信,说因“系务及新生考试事先后萦心,遂致不获稍安握管”,婉拒易的要求。然而,正直学者的严正态度,却得罪了国民党当局。8月底,唐圭璋随中央大学还都复校,回到南京,竟被解聘失业,其中奥秘,可意会而不可言传也。